不过呢,这一次的胜券,似乎握在父亲伊叔手中。圣人要继续前往寨里徐家庄,伊叔想到的也是寨里徐家庄,爷俩如此心灵感应,注定圣人的行将堕入深渊。要想在沙土公路上逃脱非常不容易,好几里路都是直溜溜的一条线,只要发现了他,父亲伊叔骑着大姨父的自行车就会疯狂地追赶上来,圣人如何跑得过,只好横下心往庄稼地里钻了。不过他不怎么好钻庄稼地,因为那不是他的强项,进去没头苍蝇似的,转来转去,说不定一头就撞进了伊叔的埋伏。而且圣人远未料到父亲伊叔接下来的动向,所以几乎大摇大摆地伸手闭眼,甚至连需要经常回头看一眼都忽略了。仅从这一点来说,此时的圣人就不算不上一个合格的战略家。
也许圣人只是圣人而已,并不意味着更多。我们在许过年之后讲述圣人的故事,内心里总是希望圣人能够聪明一点、再聪明一点,似乎不如此便不足以证明圣人的不凡。其实圣人在他生命的最初10年里何曾不凡过呀?尿炕和喜欢女人是他的特质,但是这些特质恰恰是不为世俗所重视的,是搬不上台面的。圣人现在乃至以后的所作所为,恰恰是与传统文化格格不入的。所以,大多数**读者可能更希望圣人能表现得更加传统一些,一切按照传统的礼法要求来行事,中华的传统是将爱欲藏起来、深埋起来,对一个女人呀,你就是再再喜欢,也不能露骨地表现出来,否则就是不正经、伤风败俗之类。
圣人就这样不得不在俗人和圣人之间摇摆无定。既然如此,也就注定了他的命途多舛、起落无定。
现在的情况大致是,圣人与父亲伊叔的再次遭遇必将在所难免。圣人跑一会儿走再走一会儿,走了又跑,明明看到牟顾堡就在前面,偏偏就是到不了。或者肚子里又开始饥饿起来,或者腿肚子有些抽筋,速度渐渐慢下来,而速度一慢下来,就想起了一些事情。圣人想这几天父亲伊叔“马不停蹄”,一定在各亲戚家来回穿梭,散步了大量不利于圣人的言论,做了大量不利于圣人的工作。这时要是一下子出现在舅舅面前,然后丢出一个借口,舅舅会不会相信自己呢?会不会与父亲伊叔结成统一战线呢?这可是一个大问题,亲姥娘没的说,只要来了她就会很高兴,不管你是否逃了学或者怎样,舅舅却不行,他是很严谨的一个人,很少见到他笑,对什么事情常常刨根问底,找个搪塞的借口给他,万一被问得露了馅,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舅舅会出卖自己么?
这么犹豫着,就半途停了下来。这一停呀,事情就急转直下了。圣人的注意力集中到了自己的脚尖儿上,他望着自己的脚尖儿发了一会儿呆。而伊叔此时正“快马加鞭”扑向圣人,伊叔发现了圣人,然后以运动员的速度运动大姨父那辆自行车,使自行车的两个轮子变成了俯冲向猎物的鹰隼的两只翅膀,从看到圣人到降落在圣人身边就在眨眼间。当圣人看到父亲伊叔的时候几乎惊呆了,也就说,半天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他甚至想是不是自己的幻觉啊?这个时候父亲伊叔不该出现的,而且嘴巴上还涂了一长溜紫药水。因此他伸手去摸了一下那辆旧自行车,硬硬的,凉簌簌的,有点像真的铁,再去摸父亲伊叔的胳膊,那上面正在冒着汗珠儿,热热的,滑滑的,也很像真的皮肉。
他之所以仍然怀疑自己是否产生了幻觉,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父亲伊叔好长时间没有什么习惯性的反应——比如暴跳如雷,比如一把抓住,比如破口大骂,统统没有,——他实际上也有点吃惊,吃惊圣人为何这次没有夺路而逃呢。
僵持没有持续太久。爷俩几乎就在同一时刻意识到自己该怎么做了。但是对圣人来说,已经太晚了。这件事情给圣人的印象极为深刻,自此他明白了这样一个道理:不论做什么,一定要赶在前面,争取主动权,否则只有被动的份儿了。
结果是,圣人被父亲伊叔押回了家。父亲伊叔支开了**,让**把大姨父的自行车还回去。圣人的**担心伊叔可能动粗动到撒野,把儿子生生打杀,就说一辆破自行车,什么时候还不成,非得现在这节骨眼儿上还,她要骂一顿族谅才解恨。圣人注意到**想骂自己一顿,而不是打自己一顿,打是可以打杀的,而骂杀,不管世上有无,至少在他这儿是行不通的,他是无论如何也骂不杀的,因此心里很是感激,就说娘你不要去,你要是去了爹一定要打杀了我的。伊叔狠狠瞪了圣人一眼,转身对圣人的**说是要好好问一问族谅究竟为何不喜上学什么的,先不打他,等你回来了再打不迟。圣人**说,真不打呀,你?伊叔说,干吗恁罗嗦啊你,要打也等你送自行车回来再说。圣人又说不行,娘你不能去,你一出街门爹就要动手啦。伊叔说,你要是再给老子嚷嚷老子现在就犒劳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