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堂沉默,众人皆惊。
在这朝堂之上,没有人不去遵守这自古以来传承千年的游戏规则。
平庸者也好,野心者也罢。
这游戏……不是这么玩的。
凛夜撑开了扇子,眯起了眼睛,看向了二皇子。
这位从小被狸猫换太子的女孩儿,在江湖之中流落飘零,对这皇朝盛世只有满腔的愤恨。
她被妖族抚养,得知地脉之谜,她用这些皇权游戏之外的资源来入侵了皇嗣争夺的游戏。
可她终究是个半途入局者,比起皇子,她更像个江湖草莽的野心家。
和一辈子都在与皇朝的规则斡旋,和臣子斡旋,和子民斡旋的莉绯女皇比起来,虽有相似,但龙朝露绝无可能将她的经历和人生复刻。
“唉……”
凛夜点了点头,轻轻摇晃了一下扇子,依靠着椅子背。
付天晴看着丢在地上的短剑,看着突然厉声呵斥自己的皇子,微微的愕然之后,笑着反问道:“我虽然和这位凛夜姑娘不是一伙儿,但你这让我公然在朝堂之上动手杀人,摆明了是不想让我在东州混下去了啊……咱们冷静冷静,再好好想想?”
“我现在很冷静。”
龙朝露咧开了嘴巴,她的眉毛颤抖了两下,号称绝艳京城的容貌并未因情绪的波澜而扭曲。
她缓缓走向了年轻的付天晴,双手背在身后,微微弯下腰,看着少年人的容貌。
“在这朝堂之上,你是我唯一的拥趸者,不管你怀揣着怎样的目的——只要杀了她,你什么都能得到,我向你保证。”
“这就奇怪了,和你作对的是郑乐乐,你让我杀一个没见过几面的女人做什么?”
“因为我突然很讨厌她,我忽然觉得我所面对的一切困难都和这个女人摆脱不了关系,我甚至觉得你之所以会出现在我面前,也是那个女人计划的一环……有她在,我便无法彻底的信任你。”
“呃……”
“反正她既不是皇嗣,也不是什么莲华宫的子弟,无非就是三公主的一个客卿,即便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杀了她也不会牵连到什么人,我身为一朝的皇女,杀掉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的资格总是有的吧?”
付天晴看着凑近自己的二皇女。
看着二皇女眼中的执著。
他叹了一口气。
这是在破防之后,似乎明白了一切的表情。
她似乎一直觉得自己之前一直很顺利,老杭是个不可控的变数,觉得除掉了老杭,之后的烂摊子她都可以收拾。
的确……
如果不是老杭变成了那头黑色的狐狸,说不定东州就会被毁。
如果不是老杭在地脉延伸了不死的力量,说不定疫病的危害会无止境的扩散,除了皇女的丹药之外没有任何反制的办法。
如果不是老杭托梦自己,告知了龙朝露的来历,恐怕自己不会冒险去和她对峙。
但是……
截止到目前这个时间点,她还是被玩弄在鼓里。
“抱歉,我杀不了她。”
“怎么,不舍得?”
“不……”
付天晴苦笑一下,挠了挠后脑勺。
“你好像是觉得不死之力是我在掌控,所以才让我去杀了她对吧——很抱歉,我虽然知道绕开这股力量的办法,但归根结底。”
付天晴后退了一步,抬起手来,指向了凛夜。
“让东州迄今为止不会有人死去,阻抗着一切死亡,庇佑着黎民苍生,完成了近乎神明般伟业的人……正是你所指向的那位。”
“……”
嘎巴。
二皇子捏断了自己为了秉持优雅而留下的长指甲,她抬起头来看着杭雁菱。
怨毒几乎化作实质,宛若滴落的毒液。
“神明?她也配?”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因付天晴的话语,跟随者二皇子一同看向了杭雁菱,看向了如今的凛夜。
东州不会有人死,这几乎是众所周知的秘密。
但没人知道这是谁做的。
这份力量不显山不漏水,没有任何痕迹,只是在无私的去拯救着所有人,妖族,人类。
虽然它给整个东州兜了底,可却因为不显眼,因为无法被证实,它在政治场上完全无法和二皇女的药丸那般有效的聚拢民心。
可相应的,这也恰恰证明了使用这份力量的人不出于任何目的。
真的只是为了救人,而在救人。
那家伙……
是圣人吗……?
凛夜看着群臣的目光,收拢了扇子。
紫色的藤条从地面抽出,依附在了她屁股之下的椅子上,它们彼此缠绕,纠结,最后凝聚成了一方藤条铸成的座椅。
和那皇朝之上无人敢坐的龙椅一样,威严万端。
凛夜坐在了紫金木的王座之上,眯缝着眼睛笑了一下。
“哎呀?露馅儿了?有句老话怎么说的来着……”
她的头发动了动,从发丝之间冒出来了一对儿狐狸的耳朵。
她的身背后缓缓地舞出了一条硕大的漆黑色狐狸尾巴,垂落在了椅子的扶手上。
“真是狐狸的尾巴怎么也藏不住啊,你说是吧?”
这位不死之力的主人显露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一只狐妖。
一只胆敢大摇大摆的坐在东州的朝堂之上,环绕在皇嗣周围,睥睨着满朝文武的狐妖。
若是放在以前的任何时候,东州的朝堂上混进来了妖族,只怕是会被镇守的金丹修士当场诛杀,神魂湮灭。
可东州的大将军,龙虎王何奎沉默的看着荆藤王座上的狐妖女子,沉默着攥紧了拳头。
他是被这份力量从奈何桥硬生生拉回来的,所以他很清楚。
这份保佑着苍生不死的力量的确存在。
而这份力量如今正凝成了王座,以臣服的姿态被那个狐妖坐在屁股下面。
无私拯救世人的……的确是这头狐妖。
所有人都没想到事态会如此发展。
而同样的,二皇子也没想到。
龙朝露看着那个堂而皇之的享受着众人的目光,坐在紫藤王座上以东州的救世主自居,大摇大摆的展露自己妖族身份的狐狸,气的满口牙齿都咬碎了。
自己用尽了手段才将妖族带进了皇宫之内。
自己用尽了手段才获得了救世主的名声。
凭什么,凭什么这个女人就能轻松的做到?
命运瞎了眼了吗?为什么要让这个女人坐享其成?
可讽刺的是,凛夜的真实身份是二皇子自己主动去挑开来的,这份自取其辱的感觉让二皇子非常的不爽。
“哎呀……”
郑乐乐看着二皇子的惨状,她伸出舌头轻轻地舔舐了一下嘴唇。
几乎没人听得到她的低声呢喃——
“真是美味的愤怒和绝望,感谢款待咯。”
最终,自取其辱的二皇子拂袖离去。
没有决定性的证据,自然没人能够真的将二皇子坐实为杀害龙武义的凶兽。
没有足够多的关注,自然也没兴趣在这已经易主的舞台上表演。
“若是你们真的如此指望一个妖族,那便随你们去吧。”
仅仅留下了这么一句,二皇子分开了挡路的文武群臣,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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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朝之后的一个时辰。
在二皇子的寝殿之内,泫溟忧心忡忡的看着回来之后一言不发的龙朝露。
她坐在椅子上,面色阴沉的用指甲掐着自己的指节。
从小看着龙朝露长大,她明白这个孩子受到打击时的样子。
那副表情和当初捡到她时一样,是被一切抛弃,憎恨着一切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