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说:“你说尺右曾把你沉下水去了?!”
声音说:“尺右曾把我沉下水去了。”
圣人说:“他想干什么?!”
声音说:“不知道。”
圣人说:“这个该死的千刀万剐的尺右曾!”
声音说:“哥,求你帮我找到我的身体,我现在身首异处,将永无来生啊。”
说完了这一句,声音彻底消失了,再也没有任何说话的声音。圣人震惊万分,想不到自己居然还曾有过一个妹妹!可是他对此毫无印象,此前也从未听爹娘说起。或许他记忆只开始于柳林子来的时候,而在柳林子到家里来之前他是完全没有记忆的,对发生在家里的事情一无所知。溺婴的事儿,应该说还是司空见惯的,那个年代,多养活一口人就多一张嘴,徒增一份负担,所以尽可能把有限的资源留给男孩子,跟女孩子相比,男孩子永远都是自己家族里的人,长大成人之后可以绍续香火,传宗接代。
没有想到父亲伊叔和**居然也不肯留下他的妹妹。他不知道妹妹长得什么样,不知道妹妹被父亲伊叔抛弃的时候哭没哭。这个家,自从****打下了基业,多少年来日子过得非常殷实,就算因为出了柳良林的事情,**自杀,家里开始显出了衰败的迹象,在整个伊孝家庄也还属中流,不至养活不了一个孩子。何况,不论男孩女孩,都一样是自己的骨肉,既然生下来,又如何忍心抛弃呢。如果刚才那个声音的话是真的,这件事情就必须有一个更为合理的解释,否则圣人将不知道此后该如何看待父亲伊叔和**。现在与父亲伊叔的战争是一回事,内心如何看待父亲伊叔是另外一回事。有一股源自内心的冲动,牵引着圣人去追想,父亲伊叔或者**为何作出这样的决定。
渐渐地,就像通常讲故事那样,圣人仿佛回到了从前,并且看到了这件事的全过程。只是不幸者的影像非常模糊,他难以分辨清楚。
在圣人尚不满两岁时,父亲伊叔和**又给他生下了一个妹妹。还在**怀着妹妹的时候,**就开始愁眉不展了。因为这个孩子生下来,从属相上来说是一条“金龙”,这是很与圣人的属相犯忌的。**很信这个。**说:“这个孩子要是一个带蒂把儿的,就把他送给别家亲戚,送得越远越好;要是一个不带蒂把儿的,就把她盛在一只木盆里随水漂了吧,能给人捡去算她命大,要是淹死了那也是老天爷的旨意。”起先父亲伊叔还曾希望能说服**,劝她不要往这些方面去想,说穿了这都是封建迷信,已经是新社会了,可以转变一下观念了。但是**高低不答应。**说:“我只想保住族谅这条根,谁要是想断了这条根,我和他拼了这条老命。”还说:“要是你们两口子不听我的话,也不是不行,你们本事大了嘛,嫌我多嘴多舌不是?瞧好吧,到时候我死给你们看就是了。”
父亲就跪倒在圣人的**面前:“娘娘娘!您不要生气,您放心好了,儿子一定照您的话去办就是。”
因此妹妹刚刚满月,就被父亲伊叔带到了这片苫洼地。其实父亲伊叔和**——特别是**,对圣人这个妹妹是非常舍不得的,但是圣人的**已经发了话,命不可违,只好照着办。那些天连续下雨,父亲伊叔和**担心小女孩儿被雨淋了,一直等到天放晴才把小女孩儿送出去。他希望这条生命能够存活下去,所以就找了一处离人家最近的苫洼水面,将木盆放了上去。其实那天父亲伊叔一共来过这块水塘两回,第二回是两三个钟头之后,他回到家心神不宁、坐立不安,忍不住再想看看小女孩儿是否依然漂在水面上,抑或听到她的哭闹声,被发现她的人抱走了。他第二次过来的时候,小孩子已经不见了,以为被人抱回家了,这才放心走了。
父亲伊叔哪里知道,就在他第一次离开之后,尺右曾就赶过来了。这个倒霉的石匠四处闲逛,循哭声来到水塘边,见了木盆里的婴儿,竟往里面坠入了一块石头,眼睁睁看着木盆缓缓沉入水下,他站在塘边又蹦又跳,狂笑不止。
圣人难以猜透尺右曾的心思。就像难以猜透一个异类。当圣人试图探究这个疯子的内心的时候,感到他那里面一片混沌。圣人就判定,他已经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魔鬼。
如今**年过去,不知道这片水塘可曾干涸过。眼前这片塘的水面还是蛮大的,足有好几个场院的面积,即使干涸过,这些年雨水下得很勤,水塘的形状应该也不会发生太大的变化,因为它位于苫洼地的内部,纵使人们或许进来收割苫子,或许下水塘捞鱼捕虾,但对水塘的形状不会带来多么大的影响,当苫子收割完毕,鱼虾也一扫而空,水塘很快就会恢复旧貌,一场豪雨就会重新使它充满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