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头上的光环褪去了不少,但是这并没有怎么妨碍圣人继续做圣人,即令被尺右曾诱骗着摔了脑壳子,这一事实也没有发生根本性的改变。
既然当上了圣人,那么不想当也得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圣人成长过程中的一些说法,在他影响所及的范围之内,常常成为一种时尚,便是很好的证明。
圣人的记忆中,除了一些不愉快、不友好的插曲之外,总起来看是幸福的。
往小的方面说,**、父亲、**都很在乎他,包括**的一些亲戚、父亲的一些亲戚和**的一些亲戚,他们都拿他挺当回事的,说他是家庭的核心也不为过,跟他的同龄人在家庭当中所处的地位相比,简直就是第一世界跟第三世界的差别,让他感到活在他们中间幸福无比。
往大的方面说,生长在新社会,衣食无忧,天下太平,四季分明。
“真的好幸福呀,”他说,“开元盛世也不过如此。”
最先听到这话的小伙伴们不知道什么叫做“开元盛世”,圣人就耐心地告诉他们说:“其实简单得很呐,主要就是讲天下土匪少,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百姓安居乐业。古往今来,一个朝代能做到这份儿上,就算是盛世了。”
所谓幸福,若拾掇出来,往往就是一些很细微琐碎的生活体验,只是人们未曾注意罢了。
这番解释很快传播开来,传播的速度实在是出奇的快,且大大超出了圣人经常活动的圈子,有人虽然不同意这种幸福观也来不及了,因为人们已经接受了圣人的解释。
在圣人这样解释幸福之前,大家并不知晓幸福的内涵是这样真实的东西。经圣人解释之后,大家的幸福感大大增强了。
大家见了面打招呼,会常常提到“幸福”二字——
“今天好太阳呵,真幸福。”
“你老婆水灵得很,你真幸福。”
“老子今天的腰杆子一点没有疼,幸福啊!”
“老子不幸福!——早晨吃小黄鱼,给一根鱼刺卡在了嗓子眼儿,费掉半斤醋才冲下去。”
圣人笑眯眯地听着这些对话,感到多少有些滑稽。
只是大家对圣人为何把“四季分明”也算进去不大理解,圣人说:“这是我们的家乡啊,我们的家乡是一个四季分明的好地方,我们在这个地方生活,本身就是幸福的啊。”
人们听了,佩服得不行。
在玩伴儿中间,有一个叫尧松的,个子比圣人高出半个脑袋,很羡慕圣人的知名度,与圣人一起玩耍的时候,碰到圣人说什么他也大包大揽地表示自己也知道,但是说话却没有任何章程。
圣人说:“秦始皇是千古一帝呀,横扫天下,统一六国,西至流沙,东至大海。”
尧松就说:“是的,一千年以来就出了这么一个始皇帝,他的功夫非常了得,可以横扫天下,打遍天下无敌手呢。”
圣人说:“秦始皇到过泰山。”
尧松就说:“是的,他在山上种下一棵大树,几个人抱不过来。”
圣人说:“秦始皇在山上住了一年多。”
尧松说:“是的,住了十二个月,有顺口溜儿为证:春天山脚看山花,夏天山坡吃夏果,秋天山腰接秋风,冬天山顶赏雪景。”
圣人说:“呸,什么乌七八糟的玩艺儿呀!给你竖一根竿子,你就往上爬,秦始皇何曾在山上待过十二个月呢。在一座山上消磨十二个月还有时间治理国家么?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为知也。”
大伙儿早就知道尧松有人云亦云、不懂装懂的毛病,但是不知道该用个什么词儿给他做标签。圣人的话把他这种德行比喻到了家,他这个人就是好胡诌八扯,别人竖起一根竿子,不管通向哪儿,他只顾像只没长脑子的猴子那样往上爬。
这么好的比喻,连尧松自己都喜欢得不行,逮到别人跟着瞎起哄的时候,他会立刻制止:“不可以别人给自己竖一根竿子就往上爬的,否则半腰跌下来,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一次,听说有人偷了别人家的东西还振振有词,说是自己捡拾的。
圣人说:“拿了人家的东西还说是捡拾的,这不等于炕头拾镜子么?”
那人后来找到圣人说:“你说我炕头拾镜子比说我偷好听,是啊,怎么在炕头上拾镜子呢——本来就可以放在那儿的呢。我悄悄还回去了。”
话分两头说。圣人感到自己是幸福的,不过他同时也是焦灼的。
焦灼长得太慢。当不当圣人没有关系,他真的不想再做小孩子了。他已经意识到年龄小、个子小、力气小等等都是相互关联的,而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赶快长大。年纪大的人哄小孩子,会说:“啊哟,你这么小,将来不知道要享多少清福哇!”自己是大人了,然后回头来说这样的话,真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还会说:“少小不晓愁。”言下之意是人长大了、变老了不如年轻一些的好,因为老了就没有希望了。从小到大到老被视为这样一个直线运动过程,人变老之后,接下来就是人生的终点了,大约没有人喜欢赶快到达人生的终点,所以希望在初始阶段或者中间阶段多停留一些时间,好让自己的生命延长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