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到了么?
圣人看到了。
圣人清晰地看到了这些人的凶相,他是不是可以做点什么——比如阻止这些悲剧的发生呢?这恐怕是不可以的。圣人看到了这许多人的凶相,多是若干年后才成为现实的,每一个悲剧都有着各自的运行轨迹,这轨迹与所有相关人物的经历(恰如呼吸一样具体的经历)密不可分,如果可以改变他们其中哪怕少数人的命运,就必须首先改变其经历,而这一点,圣人又如何决定得了呢?如果有一个答案的话,这个答案无疑是否定的。但是圣人又不可能原地不动,眼睁睁等着这些凶事由微至著的演化,他也有自己不可抗拒的征程要靠徒步来完成;而且,既然他对于这些即将的悲剧无能为力,那么他自己必须设法逃离此地,速度愈快愈好。
从这个过程中,依然可辨的是属于圣人自己的、特有的方式。圣人的方式就是成长。他必须世俗地成长,实现从所谓圣人到俗人的转化。至此,圣人主要对人生中的不可逾越的若干环节作了初步了解,虽然有些部分他是亲自尝试过的,比如男女之事,但是这应该不至于会影响圣人今后真正的亲近女人。其他的情况也是如此。圣人很是做了一些好事,或者不十分好而无害的事情,这些事情也不妨碍他以后做人的基本姿态,因为即使同样的事情,若是在不同的年龄段来做,感受是未必一致的,意义也就未必一律。圣人很早就从父亲伊叔和村里其他人那里听说,很久之前这个村庄的传统其实就是一个字:偷。
偷什么呢?盐。这在当今几乎让人难以置信,因为惟独不缺的不值钱的东西就是盐了,只要你愿意,随便到哪个盐场讨要一口袋盐并非难事。不产盐的内陆把产盐之地称为“清水捞银子”,或许有些道理。只是伊孝家庄的人何曾把白色的盐当成过银子啊。所以圣人开始的时候也不能理解其中的奥妙。斗转星移,才明白当初盐是由国家垄断的,是一种专利,产盐区的人们自己用一点盐虽然不必花钱,但是盐一旦进入市场就不一样了,就立刻成为了受打击的行为。原来伊孝家庄的先人们曾经贩卖过私盐,既然是私盐,明目张胆干不来,自然就得靠“偷”了。
圣人丝毫也没有感到难为情。此偷非彼偷,此偷无非是想把产自身边的东西变作属于自己的财富,是受一种普遍的致富心理驱使,无可厚非。就好像,一块值钱的石头在自家院里被开掘出来,无论怎么说,这个院子的主人也该有一份。人们对盐场的看法基本上毫无二致地倾向于自家院里值钱的石头。圣人也对将村庄附近的盐场划归国营感到不解,因为这些东西本来属于本地村庄和乡亲的,凭什么白白拿去而亏待了村庄和乡亲呢?那些在盐场工作的人自认为了不得,心高气傲,不可一世,似乎是,他们是皇帝的亲戚,他们从国家那里领着工资,又回到村庄嘲笑日出而作、日暮而息的乡里乡亲,嘲笑他们面向黄土背朝天的苦命。可是命运!命运是天生的么?不然,为什么有的人就可以居住在养尊处优的城市,而有的人只陪生活在蚊蝇群飞的僻壤呢?圣人感到非常不公平。
于是决定也去偷一回盐。圣人一只棉槐篮子,清早起来就往国营盐场的方向走去。人问你这是要干什么哪?圣人便答偷盐去。问的人将信将疑,然后将心中的疑问跟迎面碰上的什么人相互交流,于是更多的人知道了圣人要去盐场偷盐。人们明白,圣人说自己去偷盐,未必偷得成,首先是因为圣人的年龄尚小,就是真的到盐场装了一篮子盐,也没有人认为他是在偷,只会被认为是拿。其次是,盐场附近村庄的人们去盐场讨要食用盐已经成为惯例,任谁都可以随随便便去盐场讨要足够分量的盐回家。这样一来,圣人想偷盐,弄不好就很难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