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为自己以前做过的事情感到后悔,还是说担心下一次你又没机会保护好眼前的人呢?”
周清影问到,相比于平时说话的语气,此时的她温柔了许多,眼神也缓和下来,轻轻地将手搭在杭雁菱的肩头。
杭雁菱闷声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我时时刻刻都在为以前做过的事情忏悔,不过从理性的角度考虑,那是我唯一能打破盘亘了西州数千年的信仰的唯一方法。只可惜我现在没那么理性了,脑袋里会冒出来许许多多的东西。会胡思乱想……既然前世做错了,这一世还要再来一次么?我和教廷的信仰只不过是私人恩怨,我真的有资格打着大义的旗号来到这儿么?”
“……”
“哈哈,不好意思,这种事情其实本来不应该纠结的,我就一直这么磨磨唧唧的才浪费了半年时间,三师姐是个爽利人,听不得我说这种话吧?”
杭雁菱尴尬地笑着挠了挠头:“抱歉了。”
“噗。”
“嗯……?”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你。”
周清影莞尔一笑,以她这样的棺材脸来说,能够展露笑颜实属难得,她咯咯地笑着,轻轻靠在了杭雁菱的身上。
“你知道吧,在我们关系闹得很僵之前,我很喜欢小时候的你,那时候的你又开朗又活泼,总是保护着我,总是愿意带着我一提闯祸,一起大笑。”
“记得啊。”
“但是从你回来之后……抛开小小菱那个小鬼不谈,我其实感觉你很陌生……很害怕,因为你再也不会真的把心里面的烦恼说给我听了,你总是笑着看我,讨好也好,真心笑着也罢,可咱们两个之前好像永远回不到以前那么亲近了。你总是防着我,像是隔这一堵墙,除非我鼓起勇气将之大破,用你讨厌的方式凑到你身边,否则你绝不会主动找我。”
“嗯……”
杭雁菱不置可否地苦笑一下:“毕竟我确实有点害怕……”
“害怕我体内的另一个声音……另一个‘周清影’对么?”
“……”
杭雁菱默不作声地干笑了两声。
周清影长舒了一口气,绕到了杭雁菱的正面。
“刚才听你唐突提及前世的事情,困扰我这大半年的事情终于算是被我想明白了。我脑袋笨,不灵通,只知道我脑海里的这个声音格外执着于你,她似乎要和你不死不休,而你恐惧的多半也是她。”
“我的三师姐脑袋可是聪明的很呢。”
“是嘛?嘿嘿。”
周清影坦率地笑着,双手背在身后。
此时此刻,她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柔软。
“我不知道她和你有什么矛盾,她总在我脑海内絮叨着关于你的坏话,我也从来不去听她的,我们瞧着不顺眼,因为她口中的你和我没什么关系,我只认识杭雁菱,也只会喜欢杭雁菱。”
周清影的声音逐渐清朗,她走到杭雁菱跟前:“我并未仔细阅读过她的记忆,但却知道她的一生过的很失败,否则不可能到现在执念深重到这个地步。她若不是钻了牛角尖,她若是多少张点眼睛,愿意仔细看看你,那便会知道你是个怎样的人。”
杭雁菱摇了摇头:“我在这里杀的人可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
“可你在赎罪,在这个世界,杀人如蝼蚁草芥的人太多太多了,我们莲华宫一直以来都被其他门派轻蔑却又不敢招惹,便是因为我们的观念和他们在骨子里不同,我们是医生,知道人命的可贵,更知道赎罪的重要。”
周清影掐着腰,笑容愈发爽朗……愈发像是杭雁菱小的时候。
是啊。
在小时候和这个家伙一起长大时,自己好像总是对着这小丫头讲一些大道理,掐着腰一脸神气的样子。
现如今,垂头丧气的成了我么。
“师姐,我……”
“我们赎罪吧,我帮你。我和我脑袋里面这个叽叽喳喳的失败者有一个本质的区别,或许我们两个脑袋都不好,都性子倔,都小时候被亲姐姐丢到枯山上险些被狼狗吃了——但我和她不一样,我的小时候有你呀。”
“……”
“我才不不想管前世的你是什么样子,我眼里看着的就你这么一个人。你想要忏悔也好赎罪也好,我都能帮你,我愿意陪着你一起抗下你愿意扛的罪。”
“——”
杭雁菱抬起头来直视着周清影的眼,她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哑然失笑。
“哈哈……”
“怎么?”
“我在笑话我自己。如果我理智尚存,我只会觉得你说了些废话,你实力撑死了也就是真元期,和教廷的神父过过招还算可以,圆桌骑士的手下你根本走不过两个回合。前世我确实怕你,怕你这跳疯狗不死不休的追猎,怕你胡搅蛮缠,我又打不过你,可你现在的实力留在西州我只觉得你拖我后腿,亏你还言辞凿凿地跟我说什么要帮我——”
杭雁菱一只手捂着自己的眼睛,嘲笑着周清影的决心,嘲笑着周清影的不自量力,也嘲笑着刚刚周清影对她的告白。
而周清影只是双手背在身后,等待着杭雁菱近乎尖酸刻薄地数落了她一顿之后,歪着头问道:“心里好受点了吗?”
“……”
杭雁菱抿着嘴唇,捂着眼睛的手连连发抖。
周清影再度往前走了一步,她握住了杭雁菱的手,将其从对方的脸上拿开,柔和地笑道:“长这么大,我第一次见你哭。”
杭雁菱想要甩开周清影,胳膊却被死死地牵制着,周清影的另一只手捧住了杭雁菱的脸,用大拇指为她擦去眼泪:“你看啊,我对你的价值就是在这儿嘛。你难过的时候,总要有人安慰你。你想要逃走,一个人面对所有的时候,总有个人该来发现你。”
“满嘴的大道理,真把自己当师姐,你不过就是个十四岁的小毛丫头而已,而已……”
杭雁菱轻声啜泣着,用手不住地蹭着眼睛。
此时的她真的好像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儿,不是什么前世的鬼医,不是救人而死的大学生,她只是个失去了理智,无法压抑自己的情感,不论是悲哀、迷茫、痛苦,都没办法靠着理智压抑,一股脑的从心底里迸发出来的可怜女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