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金碧辉煌,庄重森严的东州皇殿内,当朝天雄帝龙武兴身着一身玄色帝服,头戴冠冕,在一旁身穿红衣宫仆的伺候下,来到了一处紫瓦的偏殿。
这是皇帝用餐的地方,一张十米长的方桌,分过主次,丰盛的筵席摆放在桌子上,玉碗玉筷,极彰奢侈。
这位皇帝年方四十有八,正是英武雄壮的年级,也是当今世界上年龄最小的金丹期修士。
当然,东州的皇帝代代都能够在五十岁左右时维持在金丹修为,这和他们世代所修炼的心法息息相关,那内蕴帝龙之息的《紫帝金柝诀》能够以倾国之源拔升修炼者的修为,却也会提前透支使用者的生命,让修炼者的寿元维持在普通人类的水准。
不管吃何等的灵丹妙药去延寿,东州帝王的年龄最多也不过九十多岁,和那些动辄数百岁的金丹修士无法相提并论。
这大概是这本心法的唯一缺点,却也是龙姓皇室赖以统治东州至今,仍旧屹立不倒的根源。
王朝想要长期兴盛下去,所需要的永远不会是一个长生不死的帝王。
不管这个英明的君主有多么伟大,多么聪睿,漫长的时光总会让一些东西变质,让一些东西变得无法更迭。
世界是在不断变化的,东州的帝王也必须随着这个时代的变化而不断做出应对和改编。
因而,在历代帝王当中很少有出现追求长生不死的帝王,他们更多的将这份精力拿来培养和选择自己的下一代继承人,用代代的血脉流传来稳固皇权的稳定。
这一代的龙武兴自然也不例外,自他17岁被选为太子,22岁登基以来,这二十六年的统治在东州被人称道。
他一手组织了只由听命于他一个人的绣衣直指,由东州之外的地区选拔修为极高且身无挂碍,无门无派的高手为其效力,这个组织当中不乏金丹期的高手,曾经的暗杀之王修不法也在这个组织当中担任过一段时间的团练教头。
在这帮实力恐怖却鲜少露面的黑色武装,和帝国强大的武装军队的捍卫下,其他几州没有任何人胆敢侵犯过东州的土地,没有任何人敢对东州的子民心存不轨。
而就在两个月前,龙武兴决定在自己的子嗣当中选拔出来一个能力和心智都足够优秀的孩子立为太子,而和他父亲,爷爷所坚持的不同的是,龙武兴声称太子只要足够贤明,能力出众即可,没必要拘泥于是男帝还是女帝。
这一做法引来了国教真阳观的不满,毕竟观如其名,真阳观坚持不肯让女子当家主政,声称日后定成祸患,会为龙姓一组的延续增添隐患,然而龙武兴始终坚持自己的想法,并且决定在年末的封嗣大典上公布太子的人选。
而他的五个子嗣,此时正规规矩矩的坐在殿内的方桌前面,等待着皇帝的落座。
龙武兴的目光一一的从子嗣们的脸上扫过。
大皇子龙朝晨,皇帝的大儿子,今年二十七岁,素有贤名,英明稳重,颇有自己当年的风范,却因为饱读群书,并且跟真阳观的人走的太近,观念多少有些迂腐保守,不可太过放心。
二皇子龙朝露,皇帝的二女儿,今年二十三岁,虽待宫中人亲和温善,却不失帝王风度,虽为女子,自幼在宫中接受着和大皇子同样的教育,开明聪慧,善晓人心,只可惜心思太重,难开格局。
四皇子龙朝玉,皇帝的四儿子,今年十五岁,乖张顽劣,自由难教,经常私自溜出宫去,舞弄拳脚。虽自诩有一颗侠肝义胆,但却时常哀怨自己皇室出身,太过幼稚。
五皇子龙朝星,皇帝的幺女,今年十三岁,还是顽皮的孩子年龄,却并不贪玩,虚心好学和大哥二姐有的一拼,小小年纪便博览群书,尤其对历代帝王留下的批旨记档感兴趣,是这帮孩子当中最有帝王之相的人,可惜太过年幼,朝中没有支持她的力量,又因为脾气耿正不少得罪人,虽有纸上谈兵之能,却久居宫闱,未经世事磨炼。
再然后……
就是这个三皇子了,年方十五岁的三女儿,龙朝花了。
龙武兴的目光留驻在三女儿的脸上,而三女儿同时也抬起头看向了父亲。
那对儿绯红色的眸子浅淡无光,虽然她跟四皇子龙朝玉是同母所生的双胞胎,但性格却迥然相反。
“父皇来了?”
在皇帝打量着她的时候,龙朝花平淡的问了一声,龙兴武点了点头,走到主位上落了座,拿起玉筷。
“别都愣着了,用早膳吧。”
得到了皇帝的命令,五个皇子们都开始了用餐。
大皇子和二皇子用餐一板一眼,恪守宫中礼法,四皇子五皇子心不在焉,各自在想别的事情。
只有三皇子久久不动筷子,只是依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似是在等待着什么。
果然,大皇子见三妹不吃饭,皱起眉头,温声问道:“三妹怎么了,这许久的不用餐,是身子不适?”
“我没事,只是算着大哥二姐该有事情问我,索性不吃了,毕竟嘴里含着东西跟人说话不礼貌。”
如此伶牙俐齿的直球让大皇子皱起了眉头,他看了一眼父皇,放下筷子。
“好,既然三妹有所准备,那我就开门见山了——三日前密宗的胡喇嘛脑袋被人挂在了西门白虎门上,有人谣传是真阳观所为,对于此事,你可知晓。”
大皇子身后伺候的太监见话题不妙,连忙偷看了一眼皇帝,却见皇帝一言不发,眯眼看着自己的孩子们说话。
显然,大皇子挑起这个话头,是应了皇帝心思的。
龙朝花听见大哥问话,双手放于膝上,端庄有礼的回应道:“知道,密宗的和尚口无遮拦,触犯国法,杀得好。”
这话说的是密宗该杀,却在话里头认定了此事是真阳观所为。
这可不像是亲自将密宗引入皇都的她该有的态度。
大皇子沉吟片刻,问道:“这密宗之人粗俗无礼,搅扰京中秩序。若是久留怕是要惹出更多麻烦,不妨给他们点银钱打发回西州,省得搅扰的黎民百姓不得安宁。”
“那可不行,他们千里迢迢的来一遭,就这么打发走了,岂不是有损我大国威名?”
一个拿百姓安危说事儿,一个摆出了龙国颜面相挡。
二皇子龙朝露适时的在这个时候切入了话题:“那三妹之前为何要将这群顽劣的蛮子引来我们皇都呢,如今惹了麻烦,的确不好收场。”
“确实,是三妹鲁莽了。”
看见大哥二姐一起发问,三皇子向父皇低下了头,嘴角微微一笑:“我只是觉得身为国教,真阳道观伺立东州百年,胆子已经大到连父皇立储这种事都能干预,所以喊来外州的和尚道士们过来找他们论论道,看看到底是这三百年的时光让他们变得陈腐,还是外州的出家人也这么牛气。”
大皇子有些不满地说道:“真阳观历来忠心圣朝,贤才辈出,又哪里需要外州人加以评判。”
只可惜这话刚一说完,刚才还同他一起质问三妹的二皇子扭过了头来,温和笑道:“大哥,此言差矣。我东州历来知晓万事万物不可熬过世事变迁,天下无永恒不变之亘理,即便是真阳观,也不是事事都对的。”
大皇子看着突然一转攻势驳自己话的二妹,明白过来刚刚有所失言。
二妹和三妹同为女性,对真阳观反对立女性为太子的观念是冲突的,对她而言,真阳观也是可以排除的对象。
跟大哥一起落井下石,质问三妹可以。
但要是她跟大皇子一起拥护真阳观,那却是不可能的事情。
若是刚才她顺着大皇子承认了真阳观,那等于是给想要争储的她自己打了一巴掌。
“唉,可不管如何,我们始终不能忘记圣人教诲,即便是真阳观有所保守,那些也该是东州自己去解决的事情,不可让外人来多舌多事。”
“呵呵,大哥说的没错,三妹确实急了点。”
大皇子重新试图拉拢二妹,二人一言一语,矛头又重新指了回去。
四皇子见哥哥姐姐们笑容满面,一字一句的来回较量,不满的咳嗽了一声,举起手来。
“父皇,孩儿吃饱了,若是没什么事情,孩儿先行告退了。”
他可不喜欢听这些话里有话的较量,本身他想要的就是出去行侠仗义,为百姓称道,对于这宫廷内的勾心斗角却是既不擅长也不上心。
“无事。”
皇帝也知道自己的四儿子对这些不感兴趣,挥了挥手。
四皇子刚想站起来起身出去玩,却见坐席旁边的三姐也一同站起了身。
龙朝花对着父皇行了个礼:“女儿也吃饱了,还有些事情,先回去了。”
“哦……?”
龙武兴看着临阵离席的女儿,笑了笑。
“你没动筷子吧?”
“大清早的吃不了那么多,大哥二姐要问我的我也认错了,没什么事,女儿告退。”
说罢没等龙武兴同意,龙朝花起身就走,顺势将玉碗和玉筷揣进了自己的袖子里。
看见女儿的小动作,龙武兴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却没再多言。
按照三女儿的性子,她必然会抓住这般机会跟大哥二姐针锋相对,至少嘴上能讨个便宜。如今这般临阵脱逃却不像是她的作风。
“……呵,罢了。”
拍了拍手,皇帝闭上眼,一道漆黑的影子从皇帝的玉座后一闪而逝,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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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殿下,您今天不是要跟陛下一起用早膳……”
“吃着不舒服就先回来了,去厨房给我备点吃的。”
龙朝花回到了自己的宁安殿,在太子确立之前,所有的皇子们都是住在皇宫内的,各自有各自的心腹佣人,刚刚跟龙朝花说话的宫女更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亲信。
“三殿下,大皇子和二皇子没对您怎么样吧……”
“大哥二姐还是那点老调,即便他们手里掌握了什么证据也不敢当着父皇的面拿出来明说,不用担心。快去弄点早饭吧。”
“奴婢知道了。”
宫女偷偷打量着她的主子。
这位三殿下身穿一身灰色的宫裙,这在皇宫内是极少见的颜色,即便是宫里的宫女太监也不会穿着如此不起眼的衣服,这位三皇子却是格外喜欢,只不过这身老气的裙子配上她雪肌樱唇,天地雕琢的精致容貌,便像是将芙蓉花弃入灰尘一般可惜。
唉……
“对了公主,茶厅有刘先生等着您,我已经让下人们都退下了,稍后早饭做好,我会送到您的寝屋。”
“我知道了。”
龙朝花点了点头,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从袖子里摸出来了那副精致的玉碗玉筷,交给了宫女。
“拿着吧,将来留着当个盘缠。”
“殿下,您又……”
“别嫌少,拿着吧。”
“奴婢说了多少次了,我万不可能弃您而去!您何必……”
龙朝花温和的笑着拍了拍宫女的肩膀,不多言语,转身悠悠然的走向了茶厅。
宫女端着玉碗玉筷,想起这大半年来三殿下逐渐变得古怪的言行,难过的将它们捧在心口,哀叹一声,朝着厨房走了过去。
龙朝花来到了茶厅,晃了晃门将之推开,门内坐着一个打扮古怪的瘦老头,见公主来了也不行礼下拜,只是低下头抱了一下拳头,便继续自顾自的喝着仆人给他备好的茶水。
这般做派,显然是江湖人士了。
有本事进入这守卫森严的皇宫说明他修为不俗,龙朝花也不怠慢,坐在了主座上替这位“刘先生”倒了一杯茶。
“辛苦,办妥了?”
“嗯,曹尚书的死讯差不多今天下午就能传过来,脑袋埋在八百里外的深山,一时半会没人查得出。”
“他家的妻小呢?”
“曹府上下一共一百二十口人,除了给他殉情的大太太外,其他人都留着活口,只是家财尽失,怕是过不了多久就要变成乞丐了。”
“嗯,那就行,答应先生的钱不多时便会送到府上。”
龙朝花点了点头,侧着身子依靠在乌木椅上,右手托着脸,眯眼思索着下一步的打算。
刘先生品着茶,侧眼看着这位灰裙的小姑娘,忽然言道:“合作那么久了,我可以不要你的银两,只要你回答我一个问题便可。”
“您说。”
“为何要留他们活口?”
刘先生吞下茶水,用茶杯盖摩挲着杯沿:“杀掉那些人本就不难,你的本意是想壮声势,让那些支持真阳教的官员有所顾忌,那一把大火岂不是足够杀鸡儆猴?留下那些活口终究是个隐患,若是以前的你,定会给他们一个痛快的。”
他眯起了眼睛,叹道:“若是你心软,我可提醒一句,有些人活着,可没死了幸福。”
“我知道,把他们全杀了才是发善心,只不过嘛……有人不喜欢死人。”
“谁?”
“若刘先生觉得你现在活着是很幸福的事,那就不要多问。”
龙朝花笑着侧过头来看着这位自己雇来行凶的江湖人士,手指轻轻晃了晃:“女儿家的心思,乱猜,不礼貌。”
“呵呵呵,是老夫鲁莽了。”
刘先生也不计较刚才龙朝花的话,只是啜饮了一口茶水,点了点头:“三殿下有三殿下的计划,老夫只是您的手,您的刀,若是有什么需要老夫帮忙的,下次尽管再提就是。”
将杯中茶水饮尽,刘先生放下茶杯,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恭敬地向龙朝花行了一礼。
“那么,听说您一会儿还有贵客登门,老夫先告退了。”
“嗯,慢走。”
“对了,京城内的那舍粥棚里的粥饭,最近味道不错。”
“呵呵,偷粥喝的肥老鼠没了,粥饭自然又稠又香。”
龙朝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闭上了眼睛。
房间内没有门窗被打开的声音,里头呼吸的声音却少了一个。
又过了一会儿,茶厅门口传来了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年轻的小宫女在门外喊了一声:“公主,王粮司的夫人来找您了。”
“嗯,来了。”
龙朝花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走出了茶厅
迎着阳光,她大大的伸了个懒腰,下意识的伸出手来舔了一下左手的食指,指尖微微的咸味让她出神了一阵,回过头来关上茶厅的大门,转身走到了安宁宫的大门口。
宫女们见三殿下来了,纷纷走到门口推开了宫门。
门外站着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妇女,她体态丰腴,略施脂粉,神情有些急躁地在门外的石头路上转圈圈,走路时带着一股雅致的香味。
“王夫人,许久不见,怎么有时间来我这儿看了?”
龙朝花走出大门,跟那位夫人打了声招呼。
那王夫人一见龙朝花,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急切:“三殿下,我求您救救我丈夫!!”
“哎呀呀,怎么回事?”
“五天前,有一群不知道哪里出来的官兵将我丈夫从家里拽走了,我多方打听才知道是二公主的意思……这,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不着急不着急,咱们进屋慢慢细说。”
龙朝花将夫人迎进了屋内,带她走进了安宁宫内西北角的一间比较小的屋子。
这间背阳向阴,推开门时一股阴冷冷的风飘了出来,冻得王夫人一哆嗦。
而龙朝花却拉着她的手将她送到了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