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骨山,曾经鬼灵门的暂居地之一,也是这个不断靠着逃避追杀赖以苟活的门派最为长久的住所之一。
本是个荒凉凋敝,遍地荒草的破山头,前世的付天晴几乎没花几个银子就将其拿下,作为自己门派的据点使用。
这条白蛇一般的鹅卵石路,是他带领着曾经的众多弟子们铺设的。
颠沛流离,失所无归,后半生如同天地间的浮萍一般漂泊无定的付天晴起手撑起了鬼灵门,给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们提供了一间居所。
这条鹅卵石路是通往家的道路,也是鬼灵门的象征和标记。
即便由于叛徒出卖,这条鹅卵石路最终成为了正道追缴鬼灵门的线索,但付天晴依旧没放弃这个习惯,不管辗转到什么所在,他都要领着门内弟子铺一遍。
当然……寒骨山前面这一条,是他生命中最后铺的一条小路了。
既然有这条鹅卵石小路在,那么这座寒骨山自不可能是他作为“杭雁菱”那个世界的寒骨山。
这是属于“付天晴”的过往。
……
杭雁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脚,纤细,白皙,手臂上还有着阴灵气汇聚而成的花朵图样。
一切都说明此时的自己还是“杭雁菱”。
那么,眼前这座寒骨山到底是什么?
幻觉?
一切的幻境形成都要基于施术者对于幻境内容足够的了解。
这片天地,这座寒骨山,如今的世界上不可能有人知晓了。
这是仅存于前世付天晴脑海之中的记忆,而且退一步来说,即便是其他人知晓了自己脑海当中的回忆,使用幻术营造出来的也必然是付天晴最为熟悉的那座寒骨山,而不是如今这样被树藤缠绕,周围一切尽化飞灰的光景。
这样除了引起中招者的警惕之外别无好处。
排除这是人为幻觉的可能。
既然自己此时还是杭雁菱的身体,体内的阴灵气还存有之前在付家所收集到的那些,那便说明自己“被徒弟毒死后,作为杭雁菱转生”这段经历并不是黄粱一梦。
穿越是真实存在的事情,自己也的的确确以经历了那些事情之后的“杭雁菱”立于此处。
好……
陷入了死路。
杭雁菱的思考并没有阻止她的前进,一步一步的登上了熟悉的山路,目光所及之处尽是枯败和荒芜,这里战争的痕迹并没有刚才那片区域多,但依旧没有生命的痕迹。
枯骨,荒草。
杭雁菱并不清楚在自己前世死后这片区域究竟经历了何等惨烈的战况。
这不合常理,寒骨山鬼灵门并没有这么多人值得正道去杀。
自己死的时候,身边的徒弟已经跑的跑,叛的叛,只剩下羽藏心一个徒弟了。
羽儿最后也是喝下了毒酒赴死,这些人不可能是她杀的。
那就奇怪了,这些死人是哪里来的,为什么千里迢迢的要来到寒骨山这种地方?
唯一想到的可能性便是眼前的这些树藤了……
越是往山上走,这黑灰色的大树就愈发的密集。
杭雁菱未曾见过这样的树木,粗硕,干朽的树皮似乎无法拘束住内部的木质,树皮被挤压的开裂变形,露出了深紫色的形成层来。
这般粗壮的树干并非是笔直向上生长,而是蜿蜒匍匐,像是巨蟒一样颓在地上。树冠上蔓延出来许多根系,看样子像是榕树的气生根,一块一块的团在地上,彼此交错纠缠。
杭雁菱皱起眉头来,她抬起手试图用阴灵气腐蚀这些诡异的树木,然而阴灵气渗透的缺异常的缓慢。
象征着死亡的阴灵气本身针对一切活物都有极强的针对效果的,可这阴灵气的传导在这大树上却遇到了阻碍,刚刚侵蚀掉一部分,树木很快在一阵蠕动下有结成了新的树皮层。
这让杭雁菱更加确信了这树木的古怪,不过此时非要跟树过不去也不是个事儿,她只得弯腰钻进树木的间隙,挣扎着继续往山顶走去。
在那里,有她不得不去目睹的答案。
树木锐利的枝杈划破了少女的肌肤,流淌出的鲜血滴到树枝上,渗透进了树干里头。
这些树木能够汲取人血……
心中的警惕不断提高,眸中暗金色的光芒也在不断变得强盛。
然而这一次,杭雁菱闭上了眼睛,不去思考那些多余的问题,只是全心全意的向着山顶爬去。
随着树干逐渐变得浓密,道路也变得凶险,杭雁菱小心翼翼的规划着每一次阴灵气的使用,在绝对理性的状态下,她不断地用最小的代价去尽可能的破坏挡住道路的树干,避免自己身上增添更多的伤口。
饶是如此,等她爬上山顶后,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三个小时。
这个时间早已经超过了周末“课外活动”的两个小时时限,看来指望着时间到了被强行传送回去这条路是行不通了。
不过这不要紧。
前进,攀爬,寻找……
一直到最后,遍体鳞伤的杭雁菱终于突破了层层树干的阻挠,手掌攀援到了一片空地之上。
寒骨山的山顶……
从树藤之中彻底挣扎出来,杭雁菱站在空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眼熟。
磨坊,草屋,仓库,古场,和一户普通的农家并无区别。
这是自己的家。
也是自己最后的葬身之所。
“呼……”
杭雁菱提起了一口气,屏住呼吸,向前迈进。
吱嘎一声,茅草屋的门被推开。
昏暗的房间内,石桌上还残留着没下完的棋子。
在自己人生的最后时光里,失去了感性的自己唯一的乐趣就是解残局了。
那时候的自己并不知道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只是如果不找点事情,不找点能够称之为“爱好”的东西,“付天晴”这个存在就会彻底崩毁。
石桌的一旁墙角,坐着一个灰色衣服的男人。
他的模样比想象当中要苍老很多,大概四十岁出头的年纪,脸上隐约的浮现出来了一点皱纹,但大体上还能看出年轻时的轮廓来。
他双目暝阖,手掌摊开,后背依靠着墙壁。
怀中抱着一具枯骨。
那具骷髅依在男子的怀中,一条手臂悬挂在男子的脖颈上——这是枯骨的主人在濒死时极力想要确认,确认自己的身影,自己的背叛,自己的死能否唤醒这个早已经失去感性,变为怪物的男人。
是的……
这具骷髅属于羽藏心。
毒杀付天晴的逆徒。
“呼……”
以第三者的角度看到这幅画面,杭雁菱捂住了胸口。
刺痛比想象之中来的更加强烈。
她从未想到自己有一天会站在这个角度重新审视自己的死亡。
而讽刺的是,刚刚成年就饮下毒酒的羽儿已经化作了这般枯骨,而自己这个早就该死的付天晴却还保持着生时的容貌。
尸身没有腐烂,只像是沉睡在那里一样。
噗通。
噗通。
噗通。
心脏在跃动着。
这里是幻境吗?那些树木是这么回事?为什么我会来到这?我该怎么回去?
这些问题都被摒弃在了脑后。
暗金色的眸子在扭曲。
杭雁菱从储物戒当中抽出了兵刃。
此时的这份心情来源于早已经被自己抛弃掉的感性。
愤怒,杀意。
她从来都不否认,自己是一个有自毁倾向的人。
正如同厌恶付青冢一般,她也厌恶着自己。
看着如今这般的付天晴,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阴灵气熊熊燃烧。
粉红色的刀刃在阴灵气的浸透下绽放出了阴暗的紫色。
“为什么,你还有脸皮再让我重新看到一次呢?”
挥刀,斩向曾经的自己。
刀子却并未顺利的将眼前的这个付天晴一刀两断。
付天晴尸身旁边的地面突然破土而出了许多藤蔓,阻挡了这一次斩击。
阴灵气将它们腐蚀殆尽,久违的动了杀心,杭雁菱不管不顾的要将这具尸体斩杀——
然而,“付天晴”却睁开了眼睛。
暗金色的眸子徐徐移动,锁定在了杭雁菱的身上。
这早该被自己的徒弟毒杀的怪物看着“杭雁菱”的脸,怔了一下,随后露出了微笑。
“你还没死?”
“是啊,这句话我也想对你说。”
为什么本应死去的“自己”能够活动,这个问题的答案杭雁菱不想去思考。
她才不管什么理性。
暗金色的光芒在杭雁菱的某种转化成了幽紫,她变得跟前世的那个恶女一般,挥刀攻向了付天晴。
“乒!”
付天晴拔出了武器格住了这次攻击,因他的动作,怀中的枯骨掉落在了地上,那不知道经过了多少岁月的枯骨一经坠地便化作粉尘,这更激发了杭雁菱心中的愤怒。
“你连羽儿都不顾了!”
“羽儿?”
那个醒来的“付天晴”呆滞的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灰尘,摇了摇头:“你杀了羽儿,是么?果然你不会放过我。杭雁菱,去死吧。”
轻松的将徒儿的死因归结到了杭雁菱的身上,付天晴毫不犹豫的砍了过来。
此时这个时间点的付天晴的实力早就远超金丹期,可盛怒之下的杭雁菱还是与他拼起了刀。
乒乓的刀光火花交错,正如同在莲华宫的退婚之战一样,两人使用的是相同的刀法,相同的路数。
可不一样的是,杭雁菱的刀要更快一筹。
嗤!
刀锋斩断了付天晴持刀的手臂,大量的鲜血喷溅,染红了杭雁菱的身体。
而“付天晴”却像是并未察觉到痛苦一样,还在继续着攻势。
在一次一次的拼招之中,付天晴的身体在不断地被削减,手指,大腿,脖颈。
换做正常人早已应当死去的致命伤在付天晴身上仿佛好无作用,他能行动的每一根肌肉,每一寸皮肤都在试图对杭雁菱进行反击。
一直到最后,蕴着阴灵气的邪刀彻底自眉心刺下,将付天晴的脑袋轰碎成了一地的鲜血为止。
噗的一声。
鲜血四溅。
杭雁菱杵着刀,狰狞的笑着,泪水不断的滴落。
她享受着心中那份情感肆虐的感觉,她知道此时的自己是真正活着的人……
然而,刚刚那些蔓延出来的藤蔓吸附了地面上的鲜血,在将付天晴的血迹吸收之后,杭雁菱的脖颈突然一阵发凉。